提到宋英杰,許多人首先想到的是屏幕上那位從容播報天氣的“氣象先生”。但對他而言,鏡頭前的工作只是1%的“兼職”,而剩下99%的精力,他都傾注在一項稍顯“冷門”的事業——二十四節氣研究中。“做節氣研究是我的本行,也是我的一份使命。”在采訪中,他這樣定義自己與節氣的關系。
讓古老智慧扎根科學土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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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四節氣,是中國古人通過觀察太陽周年運動并參照月相節律而形成的時間知識體系及其實踐。”在宋英杰所著新書《二十四節氣百科全書》中,他這樣定義道。
“二十四節氣首先是一個科學體系。它不是所謂的‘玄學’,它是科學。”在宋英杰看來,比起“傳統文化”這個單一的標簽,他更愿意將二十四節氣稱之為“充盈著科學思想的古典智慧。”
從本科就讀天氣動力專業開始,“科學”二字便一直貫穿著宋英杰的研究之路。在二十四節氣的研究上,宋英杰更是與其團隊遵循著近乎嚴苛的“兩不”原則。“不許說‘據傳說’,必須經得起歷史檢驗;不說‘我認為’,要用客觀量化推演。”
這種科學精神也在《二十四節氣百科全書》中體現得淋漓盡致。在這本近800頁的“大部頭”中,收錄了幾百幅地圖與圖表,宋英杰帶領團隊以30年氣候基準期內最后三場雪和最后三場霜作為算法標準來驗證“清明斷雪,谷雨斷霜”這則諺語的可信度;為了量化地界定每個節氣的氣候時段發生了怎樣的伸縮與漂移,他們以1961—1990年氣候期作為二十四節氣的氣候基準,通過算法確定各個節氣時段的氣溫閾值,從而計算出每個節氣的氣候時間……“我們的結論不是憑空想象的,一定是能算出來的。”宋英杰說。
在宋英杰看來,二十四節氣的核心是科學性,其難點也在于科學性。“二十四節氣研究的難點可以用‘三個跨’來概括——跨學科、跨國界、跨文字。”宋英杰坦言,二十四節氣算一門“極端跨學科”的學問,它以天文學、物候學、氣象學為基礎,還涉及民俗學、農耕應用等諸多領域。“它不是多學科的簡單疊加,而是需要研究者在多個學科的節氣研究領域都站在前沿。”
“跨學科、跨國界、跨文字”的特性,讓研究本身充滿挑戰。而讓古老智慧扎根科學土壤,為新時代的二十四節氣研究創造知識增量,正是宋英杰幾十年如一日所堅定的目標和方向。
跨越千年的“節氣存折”
“二十四節氣的本質是時間。”宋英杰在《二十四節氣百科全書》里,把二十四節氣稱作由“天上的時間”轉化成的“地上的時間”。“它也是一種物候時間、生態時間,進而奠定了環境友好的生態文化。在人們心目中,自然的生態不只是友,而是亦師亦友。”
這種自然觀和生態觀,是二十四節氣教給人們的處世智慧,亦是一種生活哲學。
在宋英杰看來,二十四節氣的核心是為了“道法自然”“順應天時”,借由“應時”的方法論以“順天”。在春生、夏長、秋收、冬藏的自然節律中作息存養,在夜觀天象的仰望和品味鄉土的俯視中,感受浸潤于鄉土之中的沉浸式體驗。“這也是一種由‘天文之學’到‘人文之學’的體驗。”宋英杰說。
這種沉浸式的體驗,是因地而異、因時而異的。不同的地域對氣候的感受不盡相同。北方的立秋和處暑是“立了秋,扇子丟”“處了暑,被子捂”。但在江南,則是“立秋處暑正當暑”“立秋處暑,上蒸下煮”。不同年代的氣候也存在差異。原本在黑龍江是“立夏到小滿種啥都不晚”,現在因為氣候變化而更新為“谷雨到立夏種啥都不怕”。
千里不同風,百里不共雷。面對地域的差異和氣候的變化,各村有各村的高招,各家有各家的秘籍,在世代傳承中不斷修訂、不斷共享,才讓節氣體系在持續的本地化和當代化中豐富其內涵。
“二十四節氣文化本身就像一個存折。”宋英杰用了一個很生動的比喻,“在兩千年的傳承過程中,人們依照自身所在的區域、所處的年代進行適用性的細化和修訂,就仿佛在往‘節氣存折’里‘存錢’一樣,這是知識和應用體系的‘眾籌’。”
當下,面對二十四節氣這份厚重的“存折”,我們不僅要學會“取錢”,更有責任繼續往里“存錢”。就像節氣歌謠隨著氣候變化適時更新一樣,為了讓節氣知識在當下更加通俗易懂,宋英杰在節氣的科普中也運用了許多生動的比喻。談及小暑大暑的區別,他說“小暑大暑,上蒸下煮。一個是加水,一個是還要扣上鍋蓋”,他說“小滿就是林子大了,什么鳥都有”“節氣尺度是‘寫意畫’,候尺度仿佛‘工筆畫’”……這些頗有意趣的鮮活表達,恰是讓古老智慧扎根當下的生動注腳。
“二十四節氣,既是特別親民的科學,又是特別家常的文化。它具有嚴謹的科學邏輯、深邃的文化內涵和悠久的歷史積淀,我們對此始終懷有溫情和敬意。”宋英杰說道。
節氣“飛入尋常百姓家”
談到二十四節氣文化的傳承與發展,宋英杰引用了一副匾聯——“從來多古意,可以賦新詩”。在他看來,文化基因的傳承正是要與當下的具體生活緊密結合,才能賦予其新意。
“二十四節氣本身是一個知識體系,但對大多數人來說,它更是一個應用場景。”宋英杰介紹道,二十四節氣的應用場景有很多。飲食是節氣文化最易引發共鳴的切入點。“我們可以通過各地的節氣食俗來探索古老的‘應季而食’智慧如何與當代‘大食物觀’相融合。”此外,還可以把節氣和健康養生結合起來,研究不同節氣、不同地域的氣候變化與疾病的關聯,進而幫助大家最大限度地規避氣候和氣候變化導致的健康風險。
既要承古意,又需納新詩。在宋英杰看來,把二者的關系梳理好,才能在節氣文化的傳承中實現最大的共振與共情。
“誰都沒有權利把二十四節氣‘打扮’得博大精深。它本就是家常文化、平民科學。”宋英杰始終相信,節氣的生命力在于“飛入尋常百姓家”。在平時的科普與教育中,他也尤其注重將古老智慧與現代生活相連。
宋英杰分享了兩個與兒子之間的小故事。有一次宋英杰問兒子,立春、立夏、立秋和立冬哪個節氣最冷,兒子思考了片刻便答道,“當然是立春最冷了!”宋英杰隨即追問,“最冷的難道不該是立冬嗎?”兒子給出的答案讓他至今難以忘懷。“因為北京只有立春的時候在供暖,而立夏、立秋和立冬的時候都不供暖。”
“還有一次是兒子6歲時,主動跟我說起冬至和夏至的區別。”提及兒子,宋英杰的嘴角也不禁掛著笑。“他說爸爸,我覺得冬至就是一天三頓飯至少有兩頓是摸著黑吃的,夏至就是一天三頓飯都是天亮的時候吃的。”兒子的小發現讓宋英杰至今也震驚不已。“這就是孩子眼中的二十四節氣,多好!”
在孩子的眼里,“冬至白晝最短,夏至白晝最長”具象化為“摸黑吃飯”和“天亮吃飯”。在宋英杰看來,這種樸素的觀察恰恰是感知世界的起點。“節氣教育的核心就是喚醒感知力。”他說,“在節氣中有各種物候標志——鴻雁來了、燕子走了、葉子落了、蟲子低下頭了等等,你會發現,節氣研究不僅是在研究時間,也是在研究這個時間段的生物情結。”從節氣的角度出發,我們看待世界的眼光也許會有所不同,感知世界的方式也可能會更加精彩。“當我們更加了解節氣文化,便能更敏銳地觀察自然,感知世界表象及其背后的規律,也更能體會到節氣本身所兼具的‘科學之美’與‘詩意之美’。”宋英杰說道。
宋英杰將自己對節氣之美的體悟都融入到了《二十四節氣百科全書》中,他希望讀者不僅能在其中讀到嚴謹的節氣科學、生動的物候描述,更能在字里行間觸摸到古老智慧在當下因不斷延續而持續跳動的脈搏。
二十四節氣是活態的、生長的、不斷在豐富的。而正是這種與生活緊密交織的活態傳承,才讓節氣文化生生不息、歷久彌新。當我們無意翻開書中的某一頁,從文字中讀到身邊的氣候、飲食與生活,感受到這份跨越千年的時間智慧,持續照亮著我們理解自然、安頓生活的旅程,也許這便是節氣文化最好的傳承。(中國教育新聞網記者 彭詩韻)
《二十四節氣百科全書》
宋英杰著
中信出版集團出版2025年7月出版